建安十九年，葭萌关这儿正热得邪乎，秋老虎晒得人发蔫，山风卷着土渣子呼啦啦地刮过关口。

刘备站在关隘后面的牛头山上，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腰间的玉带，眼睛越过一片连着一片的旌旗，死死盯着前面山谷里那打得不可开交的仗。

山底下，张飞骑着他那匹黑鬃大马，手里的蛇矛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，嗓门大得跟打雷似的，震得旁边的山壁都嗡嗡响，每冲一次就跟要把对方阵形捅穿似的；对面阵里，马超穿着一身银甲白袍，勒着马横握长枪，枪尖上的红缨在风里飘得跟团血似的，那股子西凉汉子的猛劲儿，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。

俩人已经砍了快一百个回合了，兵器碰在一起叮当作响，震得山谷里都是回音，连底下看热闹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，攥着拳头不敢出声。

就刘备，眉头皱了皱，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件事：这仗啊，不能真把人往死路上逼。

说起来，刘备进四川都一年多了。

从建安十八年跟刘璋翻脸，分三路打过去，现在成都都快被围死了。

刘璋没辙，派人去汉中找张鲁求救，张鲁手下最能打的，就是当年在潼关把曹操追得割须弃袍的马超。

马超为啥来这儿？说起来也是惨。

建安十六年，潼关那回被曹操打败，他爹马腾还有一大家子人都被曹操骗到邺城杀了，他没地方去才跑到汉中投靠张鲁，结果日子过得一点都不顺心。

张鲁嘴上说看重他，心里却防着他。

听说张鲁还想把女儿嫁给马超，底下人赶紧劝：这种连亲爹都能不管的人咋可能顾得上老婆孩子？张鲁一听，立马把这心思收了，对马超更是处处提防，甚至想让马超单独领兵去打四川，明摆着是想借刀杀人。

马超自己也憋屈，常跟人说：家里一百多口人都没了，就剩我跟弟弟俩，现在却得看别人脸色过日子，寄人篱下，真憋屈！这种日子过久了，他对张鲁早就没念想了，就盼着有一天能回西凉去，重振马家的威风。

刘备听说马超要来，心里头第一个念头就是——这可是个好苗子，得把他弄过来！刘备在荆州的时候就以会用人出名，马超多能打他早有耳闻：当年潼关之战，马超仗着自己力气大，偷偷想冲上去活捉曹操，要不是许褚护着，曹操早就成了他枪下亡魂；他手下的西凉铁骑更是凶得很，连曹操都后怕，说马儿不死，我就没葬身之地了。

这么一员大将要是能归自己，不光成都的围能解，以后打仗也能多一分底气。

可咋把他弄过来？这是个难题。

诸葛亮一开始提议让赵云上。

赵云是啥人？长坂坡七进七出救阿斗，截江夺阿斗，汉水之战更是厉害，曹操的军队吓得没人敢回头，死的人堆得跟小山似的，刘备一直当他是最能打的尖刀，斩将夺营从没输过。

但刘备却摇了摇头。

他太知道赵云了，赵云的忠是刻在骨子里的，护主的时候那叫一个狠。

要是派赵云去，赵云那性子，遇上敌人就打，打了就赢，马超估计还没见到刘备，就成枪下鬼了。

刘备要的不是得人，是得心，是让马超心甘情愿归降，不是靠武力逼他。

赵云的快，不适合这慢功夫。

张飞就不一样了。

这货虽然脾气暴躁，对底下人也不算好，但有个本事——能收服人。

就说建安十七年，刘备打江州的时候，张飞活捉了巴郡太守严颜。

严颜骨头硬，说啥也不投降，张飞却亲自给他松绑，还说真是条汉子，放了他当自己的门客，后来严颜归降了，巴郡那边就全搞定了。

这种刚柔并济的手段，正好能磨磨马超的心防——既能让他知道厉害，又不至于把他逼急了。

所以啊，葭萌关下这仗，就成了刘备的攻心战场。

刘备让张飞就守着，别主动打，偶尔出来跟马超过几招，也别下死手。

张飞也懂刘备的意思，故意在阵前喝酒，喝得醉醺醺的，横握蛇矛站在马上，扯着嗓子喊：哪个有种的，出来跟俺老张打一架！马超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，见张飞这么轻视自己，哪肯示弱，提枪就冲上去了。

俩人从下午打到天黑，又从天黑打到月亮爬上来，兵器碰出的火星子溅在地上，映着俩人眼里的狠劲儿。

夜里，马超在山上瞅着刘备那边扎营，发现刘备的营寨整整齐齐，灯火亮堂堂的，一点都不慌不忙，心里头咯噔一下。

他想起张鲁手下的兵，一个个骄横散漫，稍微打个败仗就作鸟兽散；再看刘备军，虽然没有西凉铁骑那么凶，但每个人眼神都定定的，队伍排得整整齐齐，连巡逻的士兵都走得稳稳当当，这才是能打硬仗的队伍。

更让马超心里乱的是张飞的态度。

他本来以为会遇上刘璋那种软柿子，没想到刘备的手下这么古怪——张飞虽然猛，却不赶尽杀绝；刘备在关隘上看着，却派人送来酒肉，说孟起将军是英雄，要是愿意归降，我刘备一定以礼相待。

马超一琢磨，他爹马腾死得那么惨，自己在张鲁那儿受的气、被的防，再看看刘备这边的真心实意，心里那杆秤就开始往刘备那边歪了。

这时候，刘备派了个叫李恢的使者，半夜偷偷溜进马超营里。

李恢是巴西人，嘴皮子厉害，他跟马超说：孟起啊，你要是归顺曹操，最多当个诸侯，没啥意思；归顺张鲁，那不是还得看人脸色，寄人篱下？只有跟着刘备，才是正经路。

刘备这人仁德得很，现在已经占了荆州、益州，兵强马壮，你要是愿意归降，既能给马氏家族报仇雪恨，恢复以前的威风，又能落下个好名声，这不挺好吗？

马超沉默了半天，最后叹了口气：家里人都没了，就剩我跟弟弟俩，还能咋办？只能跟着刘备干了。

第二天一早，马超提着枪出阵，没跟张飞打，反而解下盔甲，一个人骑着马来到刘备阵前，躬身行了个礼：马超兵败至此，愿降明公。

张飞一看，火就上来了，刚想发作，被刘备拦住了。

刘备亲自下关迎他，拉着马超说：孟起，一路辛苦了。

我知道你是英雄，今日得你归降，真是如虎添翼啊！

后来，刘备封马超当平西将军，给了他不少好处，对他也挺看重。

更难得的是，刘备没因为他是敌将就疏远他，反而委以重任，让他跟张飞一起守西川门户，后来还提拔他当骠骑将军，领凉州牧，让他回西凉去，帮着招抚那边的人。

后来诸葛亮给刘备写信，说马超文武双全，勇猛过人，是一代豪杰，跟黥布、彭越差不多，能跟张飞比个高下，但还比不上关羽的‘独一无二’。

刘备听了，却跟马超开玩笑说：你跟黥布、彭越这些人一样，能跟张飞争高下，不过啊，你比他们强，跟子龙、云长他们是一个级别的。这话听着像自谦，其实是刘备真信他——他知道，马超的价值不光在勇，更在名。

西凉人本来就敬马家，让马超守西凉，既能让曹魏不敢轻易往西打，又能保持对西北的影响力，为以后北伐留条路。

马超归降后也挺争气，虽然没再立过啥大功，但一直是蜀汉能顶半边天人物，在西凉的威望让曹魏几十年不敢动西边的心思。

这一切，都得从那个秋阳下的葭萌关说起——当张飞的蛇矛和马超的银枪碰在一起的时候，真正决定输赢的从来不是谁力气大，而是谁能得人心。